[叶黄]我杯茶
字数：5047 凑个活动热闹（
是个寻常冬夜。
临近圣诞了，这个城市总是灯火辉映、亮亮堂堂。世贸中心的大楼巨大的LED屏上挂着某位职业选手的代言广告，那孩子作为新生代联盟第一脸，确实对着起这称号，只是技术离曾经的枪/王尚差一大截，未免美中不足。继任者与其前人免不得会被放在一起比较，当年的周泽楷和叶修不也是大家津津乐道的前后第一人吗？这对这位小弹药可能不公平，可人家也不是真的绣花草包，暗地里也铆足了劲提高水准，想要有朝一日堂堂正正同周前辈相比肩。
与此同时，其他人当然也不甘落于他后。
联盟形成的这种健康生态无疑有助于可持续发展，永远都是你追我赶、永不止步，个人在同职业中更高的追求、和团队共同角逐的胜利，都是如此。
都第十五个赛季了，联盟已被交付到一大批年轻人的手中，进入了新的纪元，那些开创的、突破的、使奇迹诞生的，都成了这一新兴行业不长的史册中烫金的名字，竟有点时过境迁英雄暮年的悲壮感。
杯中的橙汁表面被黄少天用吸管搅出来一圈细沫，他就百无聊赖地盯着那些小泡泡发呆，觉得今天一整天都不怎么正常。
——尤其是西餐桌对面正坐着《电竞周刊》的特约记者小姚，以及他的前男友。
小姚在第九第十赛季的时候还是实习记者，跟着跑前跑后的，没什么机会接触到他们那些当年的大神。现在早转正了，也老练多了，听说对队伍没什么偏向性，他更关注的是竞技本身，是一猛子扎进去付诸热血的青春魄力，是为了冠军年复一年的呼号，是最终被鲜花掌声簇拥的谢幕或蹉跎年月的悲歌。当然也关注当年那些在圈子里叱咤风云的人物，如今过着怎样的生活，之前听说过他们组还去国外作了次专访，试图联系上在那里定居的吴雪峰和方士谦——真难为他们新人还记得这些远古大神。
小姚没错，他们这些人的确挺有意思。
其实黄少天已经收到过消息，说是周刊想作一次联盟初代五圣的专访，他一口答应下来。但这仍然是意料之外的状况……
小姚打着哈哈：“我是先到的B市，造访了王队的宅子；又去霸图俱乐部找到了留任教练的韩队，他真是十多年都不会变、不会被磨砺掉棱角的那种人；周队那边答复这周有差要出，我又一打听，发现叶神正巧和黄少同在G市这边，听闻两位关系也不错，我便一起约出来聊了，希望没有唐突了二位。”
“怎么会呢。”叶修笑道。
黄少天转向他问：“你又为什么会在这里？”
“我当然也是出差来的。”叶修答。
这顿是小姚请的，早就知悉叶修喝不了酒，三个人一瓶红酒都没开，很保守地喝着饮料。空气像倾倒入杯中的橙汁缓缓流动，他们挺随意挺和谐地开启了这场访谈。小姚打开录音笔。
姚：回顾职业生涯中最难忘的最遗憾的最想感谢的这些老生常谈的问题，相信叶神黄少在退役的时候就把一辈子的份全答完了，我们这里就不再重复提问讨人嫌了哈哈。这次的专题更关注的是各位退役之后的生活，有涉及隐私的部分可以不答，我们这里也不会收录，可以吗？
叶/黄：可以。
姚：那么第一问，方便透露一下现在从事的是什么工作吗？
叶：我先来吧。大家都知道的，第一届世邀赛后一年我就辞了体育局的职，无心进体制，反正总有人来顶缺，也得给其他人一点机会嘛（笑）。现在在一家游戏测评公司工作，每天可以接触到许多不同种类的游戏，挺有意思的。
姚：很多粉丝曾经认为你会留在兴欣当教练，没想到你连联盟总部都没留。唔，或许是见证了叶神的十年之路，总觉得你这辈子都会同荣耀牵绊在一起。
叶：大家是这么想的吗？兴欣在我退役的时候尽管拿了一冠，却仍是一支很不成熟的队伍，从十一赛季初所谓的榜单究极滑铁卢可以证明。大家的批评是客观的，兴欣虚心接受，并努力弥补不足，至于“为什么叶修不留任教练”，说实话我不太了解教练到底是一个什么样的位置，在我们那个年代不太存在这种技术上的专门指导，每个人都是在漫长的训练中摸索出一个自己的套路来，顶多会接受一些队长或前辈的提点。像新闻稿说小唐和包子是我手把手带出来的，言过其实了，我哪有本事手把手来教，不论是打法还是心态都是我点拨一下之后他们自己闯出来的。当然我不是说现行的教练模式有问题，俱乐部开始有一套系统的训练机制是好事，但也许我不适合待在这样的位置，没经验。这里必须cue一下老韩，别不信他其实挺感性的，也有点责任感过剩，他永远追逐冠军，也永远想为霸图做些什么。
第二是我很信任我的队友，信任沐橙和方锐，他们有能力把兴欣这支队伍带稳带好，后来成绩不就慢慢上来了嘛？而且我们兴欣的队员心态都特好，不太容易崩的。
第三是要履行和家里的约定，这里不多提了。至于联盟那边人才引进过多了，不缺我一个，继续吧。
姚：叶神今天回答真的很详尽，大超字数了，我很惊喜……不知道当年到处堵人的记者前辈们看到是什么心情。那么如今在做游戏测评的过程中有什么心得吗？
叶：荣耀我玩了十多年了，现在也在玩，我很爱这款游戏。但我更在意让我和这么多人获得满足感的是它的什么部分？测评不同游戏的时候我看到了更多的风景，希望能把那些带来幸福的元素整合起来，做出更好的游戏，这才是未来。
姚：谢谢叶神。那么黄少呢？黄少？
黄：（回过神）哈哈哈其实不用我多说，大家应该都知道了，我家是开粤菜馆的，叫望星楼，开了很多年，我退役后一直在那边帮忙。微博上也打过好几次广告来着，如果大家没有看到的话我再打一次广告：粤x区A大街81号。最初其实是挺小一家店，这几年扩过规模也改进过软装，最重要的是一直在追求提升菜的品质，我们一家都是完美主义者。刚退役那会我在我们家菜馆就是从最底层的厨房小工做起，跟着我妈苦练八十一道菜品，现在煲的汤做的点心都得到过她老人家亲口称赞，手艺绝佳哦！不信你们去问文州，再不信也可以问老王，他们都来过的。欢迎粉丝们前来探店，运气好的话没准端上来的是我亲手烧的。为什么叫望星楼？我叫少天嘛。
叶：（冷不丁）我还没去过，也能来探一波店吗？
黄秒答：当然可以。
姚：第二问比较轻松，感觉大神们场下的关系也不错呢，退役后和谁还保持着比较频繁的联络呢？
黄：那还用说，首先是蓝雨的队友啦，大家本来都在一个城市，约出来很方便的。文州到了B市工作，我有时候北上找他们玩，会和文州一起合力坑老王这条地头蛇请客。黄金一代关系都很好，就是全国旅游约饭的关系，但你敢想张新杰嫌我吃酸辣粉不正宗亲自给我调味吗？那一次我流泪了。
叶：都……前队友，前前队友，被我虐过的后辈，没被我虐过的后辈，和挺多人吃过饭。虽然不知道为什么，到最后都是他们掏的钱。
姚/黄：……
黄：友情打个圆场，你不要自卖抠门人设了，在瑞士的庆功宴是老叶自掏腰包请的，折合人民币三万八。
姚：哈哈哈你们关系果然很好啊，平时会经常联络吗？
黄：还……算蛮多的吧。
叶：不那么多，这几年更少了，几乎没联络过。
……
回去后怎么整理成稿是小姚的事了，他总觉得有几问的答案挺微妙的，《电竞周刊》是正经杂志，他更不是抓着一点就无限夸大的那种人，为了避免歧义，与主题不那么相关的部分尽可删减。
但黄少天在自家望星楼欠叶修的那顿饭，既然都说出口了，还是要履行的。
不应该尴尬的。第八赛季冬，叶修从嘉世退役，风雪夜邀黄少天前来打本，顺利接头后发现心意相通，很低调地谈了场知情人不多的恋爱。十赛季末叶修退役时他们就和平分手了，仿佛是顺利做回普通朋友，有过正常往来，还共享过同一份属于世界冠军的荣耀。
可再往后就继续不下去了。
不知道从哪一个节点开始，也不知道是谁先发起的暗示，他们很默契地断了联系。刻意相处维持不久，纯粹属于同一项事业的热情喜悦也过了，真从情侣变朋友太微妙，没那么从一而终的自我调节能力，不如直接避嫌来得容易。
所以再见就显得有些尴尬了？
但他们是谁？一个是能跟你从南扯到北的黄少天，一个是几句话能噎得你分不清东西的叶修。黄少天开车，一路上气氛挺轻松，电台里提前好久就开始播：“That’s what Christmas means to me my love...”黄少天禁不住想，他们在一起的时候是圣诞节前？还是节后？
他在心里埋怨叶修何必多此一举，非要在出差期间挤出时间蹭这一顿饭，不然几天前做完访谈各回各家，很快就能恢复到原来的平衡。可下车时他很绅士地做了个请叶修先进门的手势，叶修却又在等他，匆忙间他和叶修的手背相碰了一下，触感冰凉，他的心一下子狂跳起来。
叶修若无其事地抬起手帮他整整围巾，黄少天故作镇定地错开一步，脚步发飘地领他进门。
世界上不会有一个比他更了解自己的人，黄少天想，应该是自己先不想联络的，如果走得再像往常那样近，一定会后悔分手这件事。
“坐坐坐，请请请。”
荷叶糯米鸡是黄少天母亲的一绝，附着秘制酱汁的鸡块提鲜，糯米嫩且滑，荷叶解腻，一拆开就鲜香四溢，非常勾人食欲。叶修好像没怎么好好吃午饭，自然筷头大动。
“你无福享受本大厨亲自烹制的绝赞菜肴了，”黄少天说，“因为我要陪你。不过饭后的牛奶椰汁糕有我的一份。”
“那我得留点肚皮吃。”叶修笑道。
他们很久没像这样平和地谈天。
“这次访谈你怎么话这么多？打开话匣子滔滔不绝了？”黄少天觑着他，“从前那批记者堵了你七年连个人影都没看见过，两次退役也走得潇洒，为数不多的几次人物专访都说得挺简略，记者同志们绞尽脑汁找其他选手拼凑才凑齐了一整个版面。这么认真积极主动地把笔杆子往小记者那边凑，这你可是第一次。”
“唔，以前没想那么透？”
“我觉得你一直想得挺透。”
“那就是没整理好语言，现在正好有机会想给出个交代。”叶修说，“我也上网冲浪，论坛上关于我的讨论帖一直不少，都说我这辈子和荣耀绑一块儿了，看久了很容易飘飘然。但认真地想，我们这批人哪有这么不可替代。所有的东西都在更新换代，从我发现罗辑的时候就意识到了，荣耀是个包容度很强的游戏，有咱们一个两个辍学少年搞出来的野路子，将来也会有能从物理或电子数据库负荷量的角度写一篇论文来协助打比赛的专职分析师，任何可能都存在。”
“我和你的想法挺一致的。”黄少天始终沉默着听，表了个同意的态。
他有多爱蓝雨，当年走得就有多干脆。因为对他来说，他爱的不是自己打下的这些成绩数据，更是这一个湖蓝色的队徽代表的青春以及未来。蓝雨不是缺他就不可，蓝雨会更好。
“咱们一直都有契合的灵魂。”叶修半开玩笑地说，“不过我还有一件事没想透。”
“什么？”
“我们那时候为什么分手？”
追溯历史并不令人愉快，几乎直接打破了饭局的平衡。但被提问的黄少天这边却并没有突然卷来的不适感，像是早就在期待这个问题，反而认真地考虑了一下。
这段关系的开始就够不同寻常了。其实双向的好感始于第五赛季左右的时候，那时候黄少天刚成为一颗崛起的新星，技术逐渐得到更多的认可，叶修则仍是封神的老将，持一柄长矛，一动不动地矗立在他通向冠军的必经之途。认识得早，他们之间没有属于前后辈的隔膜，比别人更多了一些自然而然的亲近，想去哪儿做什么吆喝一句话就能约上，一线峡谷流离之地西部荒野，现实的公园码头小吃摊，一起走过的地方不知不觉也攒下来那么多。
接触机会这么多，心里有的什么都隐晦地表达过了，起码做到了彼此心里有数。后来嘉世成绩下滑得越来越明显，队内人心浮动，里里外外都是事儿，就都默契地没再提。
从嘉世半途退役后叶修人间蒸发，除了苏沐橙第一个想起联络的就是黄少天，还是约人线下见面的，传达了一个“你很特别”的信号。黄少天欣然领受，一拍即合。
苏沐橙好奇过他们这恋爱怎么谈的，毕竟看着每天都在忙于公事。
其实该做的都做过，比赛间隙也能挤出闲心保温感情。体育馆后门仓促接吻，酒店房间也探索着上过本垒……第二天若无其事，套上各自的队服潜心备战。
要不然怎么肯定是喜欢呢？叶修对苏沐橙说。
苏沐橙吐了吐舌头，说我哪知道，你们开心就好啦。
魏琛知情后也着实惊了一下。当年对这小徒弟胳膊肘往外拐的关注，他心思粗，简单归结为少年慕强。结果这小子身体力行地证明了他不只是慕强，叶修处在高峰也好低谷也罢，他都欣赏，并想掺一脚。彼时魏琛刚加入兴欣，没少让新室友安慰安慰他受伤的心灵。
最后叶修和他的队伍演了个电影大结局的情节。
然后他不再有高峰、也不再有低谷，直接渡过岸去了。黄少天一路追比赛追到冠军庆功宴，兴欣众人也贴心，吃到一半就把人给放回去了。
第二天黄少天抵在门上看他收拾行李，仿佛挺随意地提了一句：“哎，那咱们就到此为止吧？”
心照不宣的点太多了，至今没摊开来讲的家庭情况、从没共同构想过的未来，在叶修翻过新的一页之后，这些问题才恍然大悟般冲到他们面前。关系建立在荣耀这块牢靠基石上，一旦一方撤走便有些站不住脚了似的岌岌可危，连两个人有多少重合区域都看不清了。
所以叶修只沉默了几秒，就说了好。
“够轻率的。”黄少天点评道。
叶修支着下巴补充：“其实当时不是说没想过，而是拒绝去想。”
“因为我们一开始就把对方划定在一个有时间和空间限制的范围里了。”黄少天同意。
“但那是不对的。”
“怎么不对？”黄少天挑眉，“既然你这么诚心诚意地说了，那我就大发慈悲地赐你一个先反悔的机会，爱要不要过时不候啊。”
“这几年一直在努力疏通家里那边的关系。”叶修答，“在我这一趟借出差的由头找你之前，基本已经全部理清了。在小姚的访谈里十年来对事业的总结，是没来得及让你了解的。这顿饭也是我非要蹭来的，为的是和你聊清楚。我觉得这些都有必要补上。”
“所以我在这里理直气壮地反个悔行不行？”
黄少天一呆。
打边炉的底汤烧开，缓缓向上冒着热气。
要作的选择显而易见已在嘴边，于是他决定也说些什么，不管怎么样，让他全程话比叶修还少的情况是不存在的，必须要捞回点面子啊。
“我有很多想永存的东西，比如比赛比如蓝雨，说得矫情一点我盼望我坐的是一辆永远不会驶向终点站的火车，其实它们也确实是，只是时间到了我要下车，知道了结局我也不会磨蹭。但另一些东西，似乎我能掌握的权限更高一点，不是说离开你就过不下去不准得意啊，但如果能通过一点改变让自己过得更快乐，我当然要去争取一下。”
“谁不是呢，我理解。”叶修笑着给他夹一只鲮鱼球，“庆祝一下我们欢迎彼此回到自己的生活吧。”
将往事一杯热茶冲开。
FIN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