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人游 02

02.


五十六个少年中,最终通过选拔的只有八人。

其他人当然要走,开学的日程不过三天了。离别的气氛挺稀松平常,结伴吵闹着去问职业选手们要签名、合影留念,然后打包好行李和两个月来留下的珍贵记忆走人回家。多数人都是怀抱着一种意料之中的怅然,告别伙伴,告别一列驶向陌生目的地的车。

小朱算晚走的,在蓝雨食堂逗留了很长一顿午饭,说是再也吃不到这么美味的叉烧包了。等他慢吞吞地把账号卡塞进双肩背包,嘴里还在念叨着不想开学,一串眼泪就突然掉下来了,他拿手背擦着,几乎抽噎得泣不成声。他最后也没解释动情的原因,不过无非是梦醒了、得坦然地接受失败并回到现实,虽然早就作好了心理准备,还是觉得这教训来得有够早有够残酷。他用力地拥抱郑轩,用变声期感冒般的嗓子郑重嘱咐他:“轩哥,你一定要出道啊!”

他们交换了联系方式,虽然很快就不再联系了。

郑轩看着宿舍内两个床铺接连搬空,忽然有种无力感,麻木地坐下来。他这几天接受了太多人的眼泪,天知道他有多不擅长应付这种场合,能不能付他一点开导费?别人的酸涩都成了他的,乱七八糟在心头积了一堆,像很难甩干的雨水。

不过踌躇到现在,他终于选择了留下来。


八个入选的孩子中,最终俱乐部方能和本人及其家庭谈妥、签下未来的一纸协议的,也只有三人。

那期间黄少天回了一次家,歪在沙发上打掌机游戏,任由母亲和大姨坐在一边忧心忡忡地问:“你可想好了哦?真的要去?书都不念了,一辈子都搭进去了。”

“几时改过主意了。”黄少天头都没抬,薯片嚼得嘎嘣响。母亲转过去对着大姨嘀咕:“也不知他是真有这本事,还是被人家一口一个天才叫得轻飘飘了。年纪轻就是心野呀,不知道以后多艰难。算了,万一真没成就叫他回来店里帮工,总饿不死……”

父亲闻言摇头叹息:“现在的后生仔……”他在厨房和面,边上的锅里蒸着条桂鱼,有些时候了,香气悄悄地溢出来些许。店里没到饭点冷冷清清,电视机里在重播一部老的《射雕英雄传》,片尾曲在唱:“在世间自有山比此山更高,但爱心找不到比你好。”黄少天想到魏琛,母亲的担忧他也一字不差地捕捉到了,他想,我哪里不知道什么前路艰难,这一行前浪推后浪的速度可太猛了,你还在路上走着夕阳就到了跟前,还没来得及闯出什么名堂,可能就到了武侠片里的英雄暮年。

可为什么还打算离经叛道这么一回呢?

或许是因为年纪轻心野吧。


转折发生在选拔前最后的十天。

那个不被看好的喻文州,平时训练无声无息得像个影子,对他们的魏队发起挑战邀请。他玩的是术士,训练营里好几个同样是,虽说选择这里也是一部分地域原因,但又有几个人没受到过索克萨尔的影响。那个银发法袍、周身都是淡漠高冷气息的术士角色背后的操纵者,蓝雨战队的奠基人,看着是个再接地气好相处不过的大人,胡子不怎么刮,不摆架子,找他PK有求必应,会假模假样地训斥他们的越矩行为,也会自掏腰包请他们吃点心。蓝雨这赛季的成绩并不理想,可魏队的索克萨尔本身就是灵魂所在。

魏琛对喻文州的印象不深,训练营人太多,除了个别出众的有暗自留意过能否收归队里,瘦长个的少年站他面前,他几乎想不起名字。

有求必应。他没顾人群中有窃窃私语,拿了张小号刷卡上机。喻文州连放卡的动作都小心,神情显得郑重。

连输三盘。

第一盘结束的时候差点没回味过来,告诫自己还是大意轻了敌,这孩子虽然手速远达不到职业标准,但对他的打法一定研究得很透,每一步都精准地卡住他的去向,很有战术意识,好好培养可以——可是第二把,第三把,他的手心开始沁出汗,力不从心的感觉越来越明显。直到灰色的字幅跳上屏幕,他坐在原位好半天没动弹。

四周围观的少年们一片静默。

喻文州起身感谢他赐教,尽量使自己显得镇定、稳重,但右手无意识地摩擦裤沿的动作显出他仍是局促不安的。毕竟还是个孩子啊——魏琛无声地叹气,他为这一天一定准备了很久。但一个孩子、甚至是平常毫不显眼的一个孩子,就能连胜他三局,自己的状态已经退化到了这种地步,再不走还能为蓝雨带来什么呢?他想笑一下,又觉得自己的表情一定很难堪,他环视一圈,喻文州低着头,好似还在进行什么无声的心理斗争,周遭一片大气都不敢出,门口远远地斜倚着一个方世镜,目光落在自己身上,神色有点复杂。他想应该站起来,拍拍喻文州的肩要他加油,然后去和方世镜谈谈。于是他也这么做了。

两人前脚刚离开,沉寂许久的黄少天突然起身,一言不发地冲出训练室。

又有两三个少年担忧似地追上去。

郑轩不想动弹,仿佛自己屁股粘在了座位上。他直觉被行了很多道注目礼的喻文州处境更难过,他情愿在这里当一只安静的板凳。

喻文州茫然地抬头看他,郑轩动了动口型,一个“你还好吗”的音节,虽然实在想不出对方为什么会不好。喻文州笑了,用所有人都能听清的音量回复他:“那天夜里吓到你了,我很抱歉。”

他就是这样一个对一切细节耿耿于怀的人。


从那天起,黄少天就开始单方面同喻文州进入冷战状态。

他看谁不爽是很明显的,明明白白写在脸上,或者鼻子出气以示回复,总之就和以前不同。当然他也不屑于搞什么拉帮结派孤立人的把戏,其他人被他一视同仁地冷处理了,那阵心情不怎么好,吃饭都是独来独往,本来一天要说一筐的话,陡然没了,空气就变得安静。

还好他待郑轩基本一如往常,可能源于郑轩的“无害”。也不知道怎么定义的。

其实郑轩搞不大懂他为什么会生喻文州的气。因为他偷偷摸摸地变强这种原因当然pass,黄少天从不是善妒的人,甚至很有一种慕强的心理,他热爱与强大的对手狭路相逢,也热爱拥有强大的队友并肩作战。大概是因为喻文州在众目睽睽之下击败了魏琛这一点,这个人在网游里追杀他只为招揽,给他展示了一个令人心神激荡的新世界,从来都对他具有重要意义,他大概是没想过自己这头没开始那头就要结束了,也太仓促了。魏队决定今年退役的事是方世镜告知的,副队解释说:“他早就想退了,是因为看到后继有人,才觉得可以安心离开。”

这事的确和喻文州没有太深的关系,最多让他起到一个催化剂的作用。而且没有喻文州也会有其他人第一次击败他们的老队长,开这个残酷的头,结果是一样的。黄少天何必要较这个劲呢?

后来郑轩逐渐明白,他理智上已经接受了这个事实,但感情上还暂且不能接受,只能找一个默默宣泄的出口。人之常情,总是贪恋过去的理想状态。

魏琛走的那天没和他们打招呼。大约清晨就上了计程车,等他们起床的时候,估计已经到了高铁站。魏琛住在邻市。

其实想联系总联系得上,高铁不到一小时,跑一趟都不远。联系人列表也有他的QQ,但不怎么上线也不更新状态,都不知道还在不在用。黄少天支着下巴把以新年快乐为中心思想的小作文删删减减,突然想加一条,他和喻文州已经和好了,可以作为搭档出道了。

老鬼看不看得到?


和好的过程确实没多复杂。就在魏琛离开的那天下午,天边滚过几个雷,训练中心的大楼走廊暗得像傍晚。郑轩和黄少天揣了包零食回宿舍,突然看到喻文州独自从大门出去,伞也没带一把,就径直走进雨中。

“他想干嘛?”黄少天皱皱眉,问郑轩。

郑轩以为他面无表情地骂一句神经病就要掉头就走,但黄少天只是把手上的薯片递交给他,跟在后面,双手空空也从那扇门出去了。

“卧……槽。”郑轩捧着薯片都懵了。他在想要不要回宿舍取把伞去接,这两人都疯了吗?又担心会不会发生雨中斗殴事件。不过应该没那么大仇吧?

他忐忑地等了半小时,两个人就一前一后湿着头发回来了。黄少天没多和他交代发生了什么,拿了换洗T恤干毛巾就往浴室走,舒舒服服地洗了个热水澡,回来以后心情就变好了,哼着歌擦干头发上的水珠。

郑轩还是没敢多问,因为不敢,拖到后边就给忘了。直到出道后他们三人待在休息室的场合,郑轩自觉该文件过了保密期,他新任的正副队长有义务满足他的好奇心。

“听到后边有脚步声,发现是少天赶上来的时候心里还挺烦。我想我心情也不好,要寻不痛快我就陪你——结果他只是来到我的面前,问魏琛对我来说是什么样的人。

“雨越下越大了,我回答他,魏琛是我最喜欢的选手。

“一瞬间我总觉得他好像哭了,又或者是脸上的雨水。总之他下一秒就恶狠狠地揪住我的领子,说,那你一定要比他强。”


TBC

有关老魏的这段,对三个人好像都有没讲清楚的。好像习惯了半夜更新这篇,力不从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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