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黄]烟霞
“少天，你现在在广州吗？”
周五下午一个不很重要的会。产品经理在用演示文稿分析用户偏好，底下一半人边认真听边用手掩着打哈欠。黄少天的手机突然震起来，翻过面来屏幕上显示的名字让他眉心一跳。歉意地和同事打了个手势，他捏着手机悄悄从后门退出去。已经响了好几下，对面的人显得格外有耐心，直到他来到走廊尽头的咖啡机旁才摁下了接听键。
熟悉的声音经过数据信号有些失真——也不算太熟悉了，有好些年他们之间的联络止于社交平台。可黄少天还是飞快察觉到了不同，皱了皱眉头：“你感冒了老叶？”
“啊，嗯。”明显带着很重的鼻音，说话间还低低地咳了几声。
这样的叶修并不太多见，他在漫长而一波三折的职业生涯中几乎没生过病，顶多操心过头精神不济一阵，往往休息一晚就恢复过来了。他永远作为全队最可靠的支柱存在着，且日复一日自觉履行着责任。
不容易生病的人，一旦病了总是来势汹汹，要拖好一阵才能算完全痊愈。那头叶修的话音也很无奈，说是什么都一周多了，本来昨天下午见好了，在飞机上睡了一觉醒来又有死灰复燃的迹象，简直是在折磨他这个老年人。
黄少天拿出退役后在游戏公司当项目组组长的架势，飞快地捋清了叶修目前在哪儿，准备住哪儿，情况怎么样应该不会随时晕过去吧——叶修说那还不至于。好，那你等我过来。黄少天深吸一口气。请完假下楼，从地下车库把车倒出来。唯独没有问他为什么来——不是忘了，尽管心里也在好奇答案，但那很重要么？无论于公于私，都属于他事先不必过问的范畴；而既然人家来到广州第一个找上的就是他，作为多年朋友他也理应尽心尽力地照应叶修，就像多年前的那个冬夜，他义无反顾地踏了一脚雪，去陌生的网吧帮最微不足道的一个小忙。
四十分钟后他在机场大厅捞到了叶修，对方大半个脸被围巾遮着，脸色不怎么好，泛着点不自然的红。一探额头，果然还是发着烧。
把他打包扔进后座，一路载到酒店。病号自觉地爬到床上躺平，头转来转去看他忙活，都没力气跟他客套几句，当然他们之间客套起来也显得很奇怪。
“带药没啊？”黄少天开始翻他那个随身旅行包，拎出一个马甲袋，“退烧片、正柴胡……今晚的份肯定够了，明天我再去给你买点来。要不要我陪你？”
“别别。”叶修赶紧说，“传染到你就不就好了。”
他住的地方位于市中心，距离黄少天家不过二十分钟车程。留下来也不方便，黄少天想了想便点头同意，帮他烧了壶开水，药片放在床头柜，空调上调一度，顺手把叶修快没电的手机捞过来充电：“有什么事打我电话。”
当然没什么事。
第二天清晨，黄少天跑了趟药店，带着充足的药物储备和顺路打包的一盒肠粉来找他的时候，叶修烧已经退了，坐着玩手机，看样子像是和什么人聊着天。
“跟女朋友啊？”黄少天边拆一次性筷子，边随口问道。
“噗——”叶修瞟他一眼没忍住笑了，“你看我像有吗？”过会儿又补充，“和我弟汇报情况。”
“哦，你好点了可以来我家住。”黄少天说，“反正我也一个人。”
气氛诡异地沉默下来。实际上这群职业选手工作多有交集，谁不知道谁的底细。谁有情况啦，谁年内要结婚啦，还有叶修，联盟前浪后浪都热衷的八卦对象，听说是被按着头消极相亲数次，未果，落得清闲。至于黄少天自己，看他一直单着家里也担心，尤其几个亲戚催得紧，他烦了就信口胡诌前女友死于癌症，是他心头白月光，打算一辈子为她守身如玉，吓得亲戚不敢再提了。
父母那边可没那么好糊弄。一来二去交锋过后，黄少天沉默了一会儿，交待：我可能不那么喜欢女人。他还是选择坦白这一种方式，父母开明，没有太为难他，消化完又疑惑：那男性……伴侣也没有？
黄少天：……没有。那就是你的问题了，母亲笃定道。
这会儿这个问题在他们之间重启，本该无比轻松，却莫名衍生出了微妙的情绪。他们都知道问题出在哪儿，黄少天喜欢过叶修，这件事在他们之间是个公开的秘密。
毫无预兆的告白发生在第七赛季末，时机算得上成熟，情绪渲染到位。季后赛黄少天作为主将替蓝雨拿下嘉世，转眼又把人嘉世队长拉走了，不知道神神秘秘地跑去了哪儿。
剑圣的表白风格是单刀直入一针见血的。
这事肯定超出了当时的叶队长思考的范畴。他们之间僵持了片刻，叶修踌躇着，好像还在组织语言，黄少天打断他读条：“不能接受也很正常，我又不是非要你答应，只是想告诉你一声而已。”
双子座和狮子座的脑回路一定是不一样的。狮子座的想法很简单也很直接，我喜欢你，我想告诉你，你喜不喜欢我请自便。目前的阶段就这样了。可风象星座的叶修脸上分明是困惑的，作为当事人之一，这哪是仅仅被赋予了知情权这么简单的事儿。
“也不是不能接受。”叶修说，“但我真没想过。”
其实语意是含糊的，没有明确肯定也没有明确否定。当时的黄少天却已然当成一个拒绝的信号，他点头，那我知道啦。
之后他们默契地当无事发生过。照理也没法无缝衔接，他们却接上了，继续线上掐架线下唠嗑，喊他打本他也亲自来，没人看出有什么不同。这份亲近和自然都不需要刻意维持，有些人之间就是有天生的磁场。
这不是也很好嘛。黄少天想，有句话叫什么，退一步海阔天空，作为朋友叶修无可挑剔，没有棋差一招丢了这份情谊就算难得了。
“既然舒服点了就该交代了。”黄少天抱着臂在一边沙发上坐下，“你这次来干什么的？”
叶修眨眨眼，半点不犹豫：“来找你谈心。”
意料之内的答案。“谈心？”黄少天狐疑道，“有什么心不能Q上谈啊？非得你大老远飞来一趟？你这么闲哦？”
“是挺闲。”叶修居然点点头，“我给总局请了病假的。”
无言以对，黄少天示意他有话快说。
“首先我们切入一个主题。”叶修坐坐正，“还记得你跟我表白那会儿吗？”
“靠靠靠，黑历史少提。”
“既然你觉得那是黑历史了，随便聊聊也没什么问题吧。”叶修若无其事，“那我们慢慢回想一下。那时候嘉世成绩不好，队里人心不齐，乱七八糟事儿一大堆，你跟我突然说起这个的时候，我是真的没有想过。
“严格来说也不算拒绝，可我的准则是自己想明白了再做。等到我有精力往那儿想的时候，我还是—只能想到和你一起大概是什么样。当然这种事情上玩文字游戏是很不要脸的，有推卸责任的嫌疑，我道歉。”他顿了顿，换了个说法：
“或者是我开窍了，你也可以当作现在是我在追你。”
叶修的语气惯常是懒散随性的，他当了那么多年的烟民，嗓音倒还是干干净净，没有什么被烟熏过的痕迹。只有未愈的感冒让他现在的嗓子有点沙，还带了几分比平时更软和的意味。
就这点软和让黄少天没法抵抗。他无语地想，叶修这是有备而来，碰瓷啊！
承认自己对一个人单箭头很多年其实挺没面子的，所以这事黄少天也不怎么对人提。可能是第五赛季就开始了。谁知道线上网友线下碰头，整个出道赛季被杀得片甲不留，还会让人生出旖旎的想法啊？蓝雨嘉世两队赛后聚餐，嘉世包的大饭店，叶秋神神秘秘从不在人前露面，却是给足了同行面子的。职业选手一般情况不喝酒，他亲自来倒了一轮饮料，修长好看的手把雪碧瓶倾斜过来，和黄少天贴得很近，说话都像是贴在耳朵边。还好那一瞬间如擂鼓的心跳没有第二个人知晓。
于是不小心喜欢了很多年。表白前喜欢，没得到回应也喜欢，看他跌下神坛喜欢，看他重回巅峰也喜欢。连梦里都是镁光灯下握着奖杯的手和他衬衫领口挂着的国家队领队的工作证。
距离会隔绝一些东西。自从黄少天退役，忙于新工作和新的人际圈，他其实很难确定对叶修的喜欢是不是还存在。偶尔会想起，可好像也没那么执着，慢慢就淡开了，像滴在水里的红墨水。
“有这么难吗？”叶修笑起来。
不，见着了真人是不同的。端正完好地立在眼前，眼鼻子嘴都是在记忆里躺了很多年的模样。黄少天觉得那种感情又回来了，其实就没消失过，从他投身竞技圈十余年载，在这个世界鲜衣怒马、一柄利剑地闯荡，围猎至高无上的荣耀；到他回归大多数人的生活，成为朝九晚五的上班族中的一员。世间的高山远水和柴米油盐他一并收入囊中，那一点比他想象得更坚韧的牵绊却还在他的天空上方，被山巅的烟霞遮遮掩掩了大半，但总有冲破而变得明晰的时候。
云开雾散。
“我这人很迁就病号的。”黄少天绽开笑意，把叶修结结实实地按回被子里。
FIN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