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黄]Rumors

即使这么多年都是一副我自岿然不动的高人风范,退役回家的叶修内心仍忐忑得像只鹌鹑。

到家一看,饭桌上摆着八菜两汤,是叶母熟悉的配方,色泽鲜亮满屋飘香,在他看来却有种鸿门宴的架势。叶秋抱着手臂一副看好戏的架势,老爷子的脸色倒没他预先想象得那么糟,看起来心情似乎还算不错。
果然,这顿饭由老爷子的训导开始,从他六七岁时和叶秋玩玻璃球砸破了隔壁李叔家的泥巴(尽管这顿饭并没他老弟什么事儿,叶秋又在小本本记上一笔),到上了学以后成绩平平心思不端正,再后来就是罪大恶极的离家出走事件,还没等他提,叶修就抢先一步诚恳承认了错误,倒让老爷子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十多年来长子经历的这段人生,最初在他们看来是无法理喻的,如今却也渐渐地被越来越多的行业关注和认可,何况他还拼出了这么值得骄傲的成绩。总算不是什么岔路,责怪的话已经说不上来了,依照惯例,回顾完过去就要开始展望将来,叶修一边磨着一块过大的酱鸭腿,一边恭敬地听他爹提出了对他未来期许的三大点八小点,其中当然包括终身大事,他们北方老一辈的总喜欢把另一半称作爱人,听着浪漫又窝心,他暗自好笑,只推说八字还没一撇呢。
总算熬到尾声,叶修松了口气。吃过晚饭陪母亲收拾碗筷,一家人一起看电视聊聊天,多年的芥蒂也就渐渐放下了。叶秋抱着笔记本电脑溜回房间加班,这会儿他倒清闲起来,也不敢再回归西太平洋的作息时间,不想被老两口挑毛病是一方面,另一方面他的身体也确实运转过度了太久,需要休息,便老老实实睡觉去了。
沾上枕头,这一觉睡得又长又安稳。可第二天一早还是被打断了。手机是退役前买的,方便联络,没料到这么快就派上了用场。来电人是方锐,叶修满腹狐疑地接起:“不是吧,这才几天就想我了?”
“老哥,你和黄少被拍了,在热搜上飘着呢。”对面应该隔空翻了个白眼,语气还挺幸灾乐祸。

社交账号没有自动登入的习惯,他挂了电话,颇不熟悉地一个个打开,跳出来的消息通知差点把手机震卡。
微博总是发酵得最厉害的地方。果然还在热搜上飘着,不用怎么翻就看得到,是两张放大后像素低得不忍直视的图,但熟悉他们的人一看便知,能肯定是自己和黄少天没错。一张是在大街上亲密地勾肩搭背,另一张却是倚靠着一起进了酒店电梯的画面。他立刻回想起来是冠军庆功宴那晚的事。庆功宴中途和敌队王牌选手出逃一看就是关系匪浅的样子,那也就算了,大晚上跑去黄少的酒店套间,这得是多亲密的程度啊?加之不少人表示目击过黄少天本人多次出现在兴欣的比赛现场,从前以为是魏琛的缘故,这么添油加醋一笔,叶黄两人的关系如何就很引人遐思了。
尽管到目前为止还没什么值得遐思的部分。
这分析写得有理有据,叶修自己都快信了。
主角之一毕竟已经退役,另一位当事人还是当打之年的王牌选手,这种新闻可大可小,陈果到底还是关心老队长的生活,半是担忧半是八卦地给他发了一个:?
叶修划过长长的消息列表,找到喻文州,顺手把那个问号转发给了他。
对方居然回得很快,是一个笑脸加一个OK手势。他就知道没什么影响了。蓝雨公关部再怎么说也是专业的,对这种新闻的处理得心应手。一看网上,骂他们狗男男不要脸或是感觉被拆了cp脱粉的大有人在,扛起叶黄大旗欢欣鼓舞祝福的也不少,总的来讲乱成一锅粥,但对剑圣的个人形象还影响不大。


毕竟到底也不算什么大事,他俩关系不错是大家公认的事实,不一定非得往哪个方向揣测。再说又不是那个视同志为洪水猛兽的年代了,联盟自个还凑CP营销呢。理想状态同现实的真实中间固然横躺着一条小河,要跨过去接受却也没那么难,即使是实锤又有什么不好呢?有人写道,都是联盟诞生以来能够成为传说的大神级选手,彼此站在能够比肩的高度,这么多年下来无论是技术、职业态度还是人品都没什么黑点,如果是这两个人走到一起,各位有什么可反对的?
要否认也有一百种方式。蓝雨官博当天下午发了一组黄少天的生活照,号称是福利,多是队友他拍,甚至还有张洗完头出来,刘海湿答答地贴在额头,对着镜头难得笑得像只乖顺的小狗。这张照片出自徐景熙的手笔,这些来源于不同视角的镜头显得独特又亲近,好好秀了一把蓝雨内部的队员爱。他的粉丝一看这张图就嗷嗷叫,忙着右键保存去了,谁还有心思揪着那两张图纠结个没完?
也算是不痛不痒地辟个谣。
又过了一个晚上,这一石漾起的波纹慢慢被抚平,有关这事的讨论仍在继续,但早已没有那么热火朝天了。如同其他的八卦新闻一般,这个不大不小的热点不出两三天又将会被抛诸脑后。

叶修这几日养成了良好的作息习惯,刚沾着枕头又想起来什么,摸手机调出黄少天的八条未读消息。他不那么习惯在黑暗中近距离地注视那么一小块荧光屏幕,眯起眼将那些消息咀嚼一遍。
黄少天:……
黄少天:赶紧起床起床,新闻看了吗?
黄少天:我靠,我就说这么大摇大摆上街是很有风险的你还不听!别低估现在的记者看图写小作文的能力,你是不知道当年我等队长上个厕所都被拍……何况这个图确实拍得呃啊有理也说不清
黄少天:不过啊我倒是想问问,你那天是喝多了吗?
黄少天:苏妹子说你酒量很差一杯就倒不省人事的,那天看着还挺清醒的啊。
黄少天:……可又感觉实在是不像你这样的人会讲出的话
黄少天:大哥,有本事讲有本事你别鸽我啊
黄少天:什么时候有空,找个时间讲讲清楚呗

叶修:好啊


这一“好”还没来得及出下文,叶老爷子接了个电话,就神色凝重地把刚在家心安理得地待了没多久的大儿子打包赶去体育局住。
“去,为国争光去。”
这信息量有点大,还没消化过来。连他也没想到这么快就又被荣耀女神召唤了一次。叶修拎着大包小包在门外呆立了五秒,暗叹一声挤地铁去了。

世邀赛的流程比平时的联赛可复杂太多了。拟定队员名单、等待回复、替换若干名额,和各俱乐部签署账号装备的安全协议,还要负责主办方那边的联络接洽。这还没算上他的专业领域。体育局那边对叶修挺客气,主要原因在于派来的负责人大多没那么了解这款游戏,偏又碰上亚运会同步举办,工作人员被拨去大半严重不足,叶修不得不身兼数职,直到另外抽调了一批志愿者来,也差不多到了收尾阶段。
直到国家队集结完毕,前期工作尘埃落定,研究对手又多了新任命的队长和几位战术大师分担压力,叶修短暂地清闲下来,坦然迎着一道道“怎么是你?”“怎么又是你?”的目光迈进会议室。
方锐意思意思声援一下老队长:“大家肃静,肃静。”
更吵闹了。反正大家都知道今天不过是走个形式,还用不着立刻开始认真训练,再说在场的诸位大多混得很开,跟叶修从来没什么后辈对前辈的敬重和距离,乐得多挤兑挤兑他。
多少也有意外之喜,原来同这位传奇朋友的生命仍有交叉。
于是黄少天的沉默就显得奇怪。除了一开始跳起来代表大家叫了一句,后来就没多参与张佳乐方锐之辈围上去群口相声似的吵闹,只心不在焉地玩着手机,有一搭没一搭地和坐在旁边的周泽楷说话,倒把人家弄得很紧张。
有人就想起来前段时间的绯闻主角,又是嘻嘻哈哈地嘲笑一阵,显然都知道叶修和黄少天关系好,没当回事。黄少天的反应仍然平淡,终于引来几道奇怪的目光,多心的如喻文州开始揣测别是真有点什么事吧?但在这种情况下显然不好多问。叶修状似无意地扫过会议室的角落,黄少天的脸蒙在一层金光里,表情显得有些插不上空的茫然。

十几天前兴欣爆冷,从轮回手中夺得第十赛季的总冠军。
都道黄少天和兴欣的缘分不浅。恩师魏琛隐退多年后从这儿出山打轮换,主力方锐还和他混过一个训练营,一起偷吃过一笼菠萝包。他自己也因此一反常态,被打输了还心安理得地一路追下去,直到亲眼见证了新科冠军的诞生,很难说是为了谁。
一个人一路追着看比赛未免寂寞,到底被陈果邀着和大家一起吃了几次饭,俨然一个家属模样……当然作为敌对王牌时刻牢记自己的身份,一边被叶修忽悠着拉去当了几把免费陪练,一边也悄悄观察着这支刚刚成型的队伍,为下个赛季自家队伍早作筹划。
得出的结论和其他职业选手的判断无异,不过是沾了几分近水楼台的光,比旁人捕捉到更多新人细微的操作习惯和弱点。这支队伍没了叶修显得过于稚嫩,当然,作为一个眼光敏锐老辣的职业观众,他认为此刻就断言兴欣难成气候还为时过早,这匹黑马尚在公众的视野中露出了一小角,谁说它今后没法发挥出更大的潜能?
——何况奇迹已经在他们的手中诞生,就在这一刻。
尽管站在对手的角度,痛失一冠不免遗憾,但在最近的位置亲眼见证了由那个男人重新起步书写的荣耀历史,黄少天只觉得心潮澎湃,大脑的运转速度都几乎跟不上了。
感情早在赛前就有了太过明显的偏向。然而当他看到叶修从选手席中出来,背着手带着疲惫的微笑和他的队员一一拥抱,身影和雪夜瑟缩起来的背脊重合,那一瞬间他突然变得非常真情实感,几乎说不上一句话来。
直到喻文州拍他的肩,“走吧。”

回酒店的一路上,蓝雨正副队长简单地交换了看法,到了如他们这般的熟悉程度,彼此三言两语就能意会,喻文州显然当场就在脑中作了细致的分析,几乎是一场快成型的复盘,但最引起两个人关注的还是最后几秒叶修陡然飙升的手速。
“赛后的实时数据出来都上七百了吧?”喻文州问。
“能做到这一波强势爆发的人,整个联盟也不可能超过五个。”黄少天说,“我的话没准可以一试,可这是豁出整个职业生涯的做法,除了那个妖怪谁敢赌?”
“是我没法想象的世界啊……”喻文州感叹。黄少天看上去明显有些心不在焉,他便止住话头不再谈比赛。假期已经开始了,这批职业选手都是特意来看比赛的,看完了马上打飞的回去,倒没有谁提出要不要再聚个餐,大家一致觉得看完这场已经挺累了,心态得调整一下。

于是晚餐就叫个外卖在酒店房间简单对付一顿。黄少天正歪着脖子百无聊赖地清天天爱消除的体力,屏幕上方忽然跳出一条新消息。
叶修:酒局被围攻,速来解救
他立刻就笑了。对方的量几斤几两不是秘密,刚想大肆嘲笑一番,回过神来低头一看,自己竟连鞋都换好了。
就像那个偷摸前去网吧捞人的风雪夜,在与这个人有关的事上他永远身体行动快过大脑。
——于是他就这么大义凛然地打着哈哈把叶修从包厢里拖出来,拽起胳膊就跑。

其实后边也没人有闲心去追,顶多隔空狂轰滥炸谴责一番。但他们还是跑得很远,跑过第三个街口才停下来,撑着膝盖喘气,在路灯下黄少天认真地把叶修打量了一番,应该还是喝了一点,但看起来还好,眼睛很亮,盛着点比平时更柔和一点的笑意。
他第一时间抓起叶修的手,没敢用力,轻轻地捏:“你手怎么样?”
“没事,以后也不作大用了。”叶修说,“谢谢啊,没想到你还真的来救我。”
“救不是白救的,所以你打算怎么谢我?”黄少天说,“一点伪装没作你也敢就这么站大街上,回我酒店去?”

路过便利店的时候还顺理成章地包了几份烤串回去。在电梯里面对面站着总觉得有那么点不自然,黄少天别过头,抢在叶修前头出了电梯门,刷卡进门开电脑一气呵成。黄少天换上拖鞋,把自个随身带的笔记本扔给叶修:“看在老人家今天辛苦的份上就不找你jjc了,晾你也打不动。做个小任务可还行吧,联盟职业联赛十周年推出的纪念套装,当然不是实用为主反正你我都不缺这点东西,就图个新鲜好看。”
“不是吧你都这点追求了?”叶修无语。
“那你呢?”黄少天反问。
“比你稍长远一点吧。”叶修踌躇了一下,用指尖点了一下他的额头,“像这个。”
他动作收得很快,黄少天也呆了,默不作声地转回去。这任务本来就是福利性质,类似于新手村找npc领东西刷点小怪,普通玩家都能轻松搞定,对他俩来说就更没难度了。各自拿小号领了奖励套装,金光闪闪的披风系在肩上,“荣耀加身”成就也随之达成。
“那我先回去了。”叶修站起身,“今天的事希望你考虑一下。”

“我考虑完了。”黄少天仰着脸说。
“公事还是私事?”叶修坐在办公桌边,把各国的比赛资料用夹子分类夹好,抬头定定地看他,“虽然你的借口是单独加训——”
“都有。”黄少天干脆利落地把工作簿往他面前一摊,“那就先说公事。下午分组训练的时候我失误了,在云秀开烈焰风暴后那个空当我没及时补上,实际上当时我距她8个身位格三段斩加逆风刺快速衔接应该还赶得上,但是没有,唯一说明的只有我的反应速度下降了,总之是回不到巅峰期,琢磨了一下大概是没法避免的,魔道学者在这个位置上更方便控场你应该不会看不出来。瑞典不是有个专克我的家伙么?虽然很不甘心,在这种状态下我也没法逞强,总之我自己会尽量调整,那就向领队同志申请把我调离下周的团队赛,出一场个人或擂台赛就行。”
叶修有点意外,这么骄傲的一个人什么时候也到了回避锋芒的时候了?但这番话也确实合情合理,国际赛事谁都想同高层次的对手较量一番,但为了确保最终的胜利,黄少天的考量没问题,他也确实是那种对自己的判断清醒且冷酷的人。这时候黄少天还对着他眨了眨眼,显得毫不在意。

“那第二件就是私事了。”黄少天把手往办公桌上一撑,压低声音,“你欠我一个正式的表白,这一次可以既往不咎但以后一定要给我补回来。”
这便算是不正式的答复了。叶修笑问:“之前的绯闻不够带劲,要搞就搞个大的?”

8月17日16时许,苏黎世最大的体育场馆内喧闹非常,许多工作人员进进出出忙碌着颁奖事宜,脸上都是掩映不住的兴奋。
一位瑞士当地的女志愿者交接完工作,摘下工作牌打算去休息室用一点午茶。路经边门附近的一条回廊,她立刻止住脚步,屏住了呼吸。
前面有两个男人在拥吻。她就在半小时前认得他们,以首届荣耀世邀赛冠军队领队和队员的身份,他们的脸被投映在场馆巨大的屏幕上。

FI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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