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黄]终身大事

杭州是个挺特别的城市。

终年被青山翠湖环绕,是很典型的江南气候。夏天闷热潮湿得人能就地蒸发,到了冬天又是江浙沪一带最易落雪的,也难怪湖上十景中总有一个断桥残雪,引得摄影师纷纷驻足留观,年复一年。

大雪节气几乎还是十二月上的时候,气温骤降后今年的初雪已然来临,纷扬地从灰色的云中散下去,轻飘飘地落满屋顶。这一场雪几乎比预报得还大,从夜里开始下,又断断续续地挨过两个白天,直降到天地间积了一片白茫茫,同周遭的景物融合得一片和谐。

他们在雪后打算去逛灵隐。


都不信佛,去那里存粹是游客观光。雪中的古庙清幽旷远,好像和尘嚣隔开来,这景色落在取景框里一定很有风味。黄少天新购进了一台风景镜头,相机挂在羊毛围巾上方,正低头兴致勃勃地摆弄。

他们坐在计程车上。本地司机富于经验,一打量他们就知道是外边来赏雪的游客,便很上道地开始介绍沿路景观。也不怪他,尽管有个在这里定居了十年的人,至今一句杭州话都不会说。

司机说车往前开会经过一个炮台,顺路的,可有名了,就很热情地载他们过去转一圈。看也没什么好看。反而是叶修在有一句没一句搭他的话。他又说这边住着一片本地茶农,都是世代相传下来的工艺了,西湖龙井就数这儿最正宗又不贵。前边不远就有间茶室,可以进去歇个脚,试喝都免费,要是觉得好可以带点茶饼回去嘛,经他介绍还能打点折,给老人,给孩子……难得来一次,二位看着都不小了,是会品的年纪。

黄少天在后座挑了挑眉毛,开始给副驾驶座上的人发微信:会不会说话,小爷风华正茂呢。就这点水平还想说动我们掏腰包付钱让他拿回扣哦,那我能算得上舌灿莲花了吧真该转行去做销售力争业绩第一……

消息发送成功。同时前排的手机轻微振动两下,那颗头就低下去看屏幕。黄少天嘿嘿一笑,满足地打了个响指。

但他们还是没有拒绝去那间茶室,出来的时候手中也拎了两盒。因为黄少天想起来春节要去北京拜访叶家父母,总得提点礼上门,叶修说他父母不懂茶,但送这些给上一辈不会出错。黄少天天不怕地不怕三十年了,打游戏的路是自己作主选的,在行内是屈指可数的人才,退役后亦过得圆满风光,唯独这个春节像个最高阶难度的副本,他想起来就心有戚戚,愁容满面,均温不到十度的天,握着袋绳的手心都微微沁出汗来。


同纬度的南国少有能积起这么厚的雪的。瓦檐、树梢、石板路、山坡上干秃的草地,都披着绵延的一条白围巾,看起来又轻又软的质感,让叶修不合时宜地想起苏沐橙红茶上的奶霜,踩上去却有冻结实的土块碎裂的声音。打大树下走过会冷不防地抖下些雪粒,黄少天的大衣上接到一些,像被当头的惊喜砸中了。

“是雪啊啊啊啊啊——!”

就算他是个整年都全国各地跑的,也不是没去过冬天的北方,但看到眼前活生生的雪还是克制不住兴奋,前两天还在下的时候就总想着往外跑,这仿佛是刻在一个纯南方人骨子里的本能。

黄少天不知道什么毛病,据他说衣柜里是没有一件羽绒服的,当然他们那里也不太需要,蓝雨人冬季清一色长风衣,难怪被评私服时髦的宅男队。不过这几天待在杭州眼见断崖式降温,出来的时候还是老老实实连套羊绒衫羊绒背心,把那件挺修身的长风衣也撑得有点变形,还多亏了他人瘦。

叶修很顺手地揽过那件变了形的长风衣,低头闻了闻:“喷了香水?”

“一点点啦粉丝送的。”黄少天答道,“宝格丽的海洋能量,出门这么久了还闻得出?我试试……”他低头去嗅自己领口那圈,样子像只翕动着鼻子的仓鼠。

叶修忍住靠近闻他头上洗发水香的欲望。他们用同一款洗发水,和黄少天的香水味道有点接近,都是清新的海洋调,淡淡的一层,不冲又不易挥发。他觉得自己搞了对象以后就开始喜欢肢体接触,不只是带点撒娇意味的搂抱亲吻,更多的是半夜醒来轻碰一下人感觉到就在身边的安心,或是,占有欲?不管哪一种都无疑是明显的变化。从前他一个人待久了也没觉得自己有多少情感需求,拥有了发现原来真的不赖,甚至有点上瘾。

“还懂牌子,行家啊。”叶修笑他,“是女粉送的吧,把你当讲究人了。”

“是啊我那天戴着口罩穿过机场通道,后边的小姑娘闻见了都忍不住想靠上来。“黄少天就信口胡诌,叶修才懒得吃这点飞醋,能当回事才有鬼。于是他们看着彼此笑起来。

“走吧。”叶修向他伸手,“进去沾点线香。”


灵隐寺坐落在江南富庶地,自古香火就很旺,规模也算得上大。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连天的雪放晴后气温又骤降几度,人们畏寒般怠惰起来,灵隐就比平日清静寂寥许多。

虽说没信仰,来了还是要进去拜一拜的。天王殿、大雄宝殿和药师殿连成一中轴线,两两以偌大庭院相隔,庭中参天的古木披雪,别有风致,更触手可及一些的、腊梅上覆着点点白霜,还没到开得最好的季节,但不知是不是像民间传的那样,雪后更香。

交了香钱,往正殿方向走。从里面出来一对情侣模样的男女,互相搀依,神色还带着在殿中时的庄重和虔诚。于是黄少天也跟着郑重起来,用胳膊肘碰碰叶修,悄声问:“你猜他们求的什么?”

叶修望了一眼,大致推测道:“快过年了,求终身大事吧。”

很快轮到他们进去。一高24米的释迦摩尼莲花座像端正立在眼前,视野被大面积占据颇有冲击性,多少让人生出点敬畏之心来,在心底惴惴地过一遍所求的事,难得来一趟,想完整想确切了没有。

上完香,叶修先退出去。黄少天拜的时间明显比他要长,很认真地闭了眼,无声地念念有词,他索性到殿外去等。

所以等黄少天复而被殿外的冷风迎面灌得结结实实,叶修正在庭院内抚摩一只白猫。他吸吸鼻子走过去,饶有兴趣地看那只修修长的打出过无数骚操作的手在白猫下巴上作乱,猫舒服地眯起眼睛,察觉到有人来又睁开,一蓝一黄,罕见的异瞳。

黄少天是个热爱小动物的,又少碰到亲人不跑的猫,就欢欢喜喜地蹲下身加入到按摩服务中来。

“是寺里养的吧?好肥,毛也长得好,又顺滑又厚实。”

“嗯。”白猫被伺候舒服了,挣脱出来叫一声以示感谢,心情极佳地跑去别地玩。叶修站起身,“怎么这么久?别又在菩提树下发表千字论文了吧,我怕佛祖消受不了这么多话,白眼一翻什么也不应。”

“呸呸呸去你的!我那是虔诚!而且特别精炼特别体现中心思想。”黄少天反驳。

“哦?那说来听听。”

“一求蓝雨今年顺利斩获冠军,二求父母家人平平安安,身体健康。”黄少天倒也不隐瞒,“这个三嘛……”

“反正该不是财,你财运够亨通了。”

“哈,那是。”黄少天得意地扬起眉毛,“老婆本都早攒好了,所以这个三当然有关本人的人生大事——”

叶修很配合地故作惊讶:“谁家姑娘这么走运?”

“是啊是啊谁家呢……”

“我吧。”特别理直气壮。

“你是姑娘吗?”黄少天鄙视他,“年纪也不小了还挺没脸没皮,世风日下啧啧啧。”话音又心情愉悦地转个调:“算了算了是你就是你吧,我也不介意收你这棵又老又枯的黄花菜。”

准确地出手、抓住、带到身侧,交叠的掌心传递体温,叶修的手指拨弦一样地摩挲他突出的指关节,这是他很喜欢的一个动作,多来几下和这只手同侧的脸都要发热起来。

飞来峰只攀了一半,上头尽管视野好风景佳,但是风太大,新晋摄影师小黄畏缩了。

结果变成坐在一块大石头上整理相片。黄少天拍照并不专业,取景比较随性,觉得还行就快门卡擦,到了整理的时候才发现大量重复的、角度清奇的、甚至还有黑糊糊的废片,删得直皱眉。好在基数大,剩下还算满意的尚能凑齐两三个九宫格。继续往下翻的时候,他在一张照片上停下来,平心而论,这张无论角度还是光线都乱七八糟,唯一入镜的是某人黑色羽绒服的一角,以及连接着衣角的自己的手。

他弯了弯嘴角,还是保存了下来。


黄少天方才在殿中将心事交付给了那尊大佛,与其说是找个精神依托,不如算是说给自己听的决定。将现在的日子简单延续下去,浪漫一点的话就像《大话西游》里说的,非要加个期限就是一万年,尽管他们没可能活那么久。到彼此的家中拜访就是即将迈出的第一步,一个颇有挑战性的开端,但也不是没做好准备。

这是属于他俩的终身大事。


FIN

农忙(期末)季节,分外想摸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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